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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梅花:黄土塬丨“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”采风作品选

高天厚土  多彩庆阳

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走进庆阳采风创作活动作品选登

编者按

2025年7月10日至14日,由甘肃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,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、庆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承办的“高天厚土 多彩庆阳”采风活动成功举办。其间,作家们通过采风,对庆阳深厚的历史文化、多彩的自然风光、繁荣的经济社会等方面进行了深入调研。

黄   土   塬

刘梅花

黄土大塬

高天厚土

在庆阳乡间行走,让人觉得看得到时空变幻,能清晰地感受到历史堆叠起来的黄土塬。三千多年的古柏树,依旧郁郁葱葱。田野里露出半截陶片,有的地方可以翻出一大堆陶片陶器。至于说挖出来石头雕刻的石人石马,也算寻常。土崖上九层白灰面断裂层,预示着远古时代此地住了九代人——每一代人居住后,留下一层白灰。

湘乐古塔,北石窟,南佐遗址,秦始皇时期的石碌碡、石灯,全是岁月的痕迹。如果时间是折叠起来的,那么陇东大地,就会一层一层翻开给你看——喏,这是先周文化的源头,这是齐家文化一脉,这是黄土大塬断裂层,这是秦直道。

南佐遗址附近的山崖下,有一个旧院子,十几孔旧窑洞,前几年还有艺术家居住。藤萝顺着崖壁往上攀爬,一直攀援到崖顶,层层叠叠老绿的叶子覆盖了土崖,如同岁月覆盖了历史。老旧的门窗从密叶底下露出来,隐约可见屋内留下的木头桌凳。

黄土崖壁上,清晰地看到一个坛子一样的断面层,呈现出焦黑色,与周围的黄土层成明显对比。这个坛子状的断面,其实是一个大型的窑穴,是古人用来储存粮食的谷仓。坛子窑穴里黑乎乎的颗粒状东西,是碳化后的稻壳稻粒。庆阳上古先民聚居在此地,繁衍生息。他们贮存了一窑粮食,留给后世子民一条信息,让他们找到来时的路。

土崖下的院子里有巨大的老树,树上结满果子。树下有石凳石桌,还有一些盆盆罐罐。这个时候,我觉得内心的时间密码慢慢被解封,原始血脉觉醒,很想像南佐人那样,蹭蹭爬到大树上,摘了野果子吃,从这个枝子荡到那个枝子,晚上回到窑洞里打盹。如果心情不好,就拿石器去追打猎物。

如果时光一直往上溯,这个山崖附近一定会有远古的南佐先民,他们最先住在简单的草棚里,地面上撒下一层白灰,祛除湿气和蚊虫。后来用简单的工具凿开窑洞,搬迁到窑洞里,依旧撒下一层白灰,钻木取火,炙烤捕获的野羊。五千年时光过去了,南佐人不知道去了哪里,那层薄薄的白灰层留下来,烧过的木炭留下来,窑穴谷仓留下来,陶器留下来,院落里被人类干涉过的熟土层留下来,让后人窥视到一丁点历史遗痕。

大地上的事物,一部分会消失在历史烟尘里。而残存下来的,一直钉在黄土塬上,呈现在我们眼前。

子午岭

秦直道

秦始皇的执念,大概就是土木石工程。他打了那么多仗,一定是为了有宽敞的地皮修筑他喜欢的工程。想想看,长城,兵马俑,秦直道,哪一样不是伟大的工程?

秦始皇每天早晨醒来,脑子里一定会有一个念头——修修修,筑筑筑。如果他活到一百岁,祖国大地不知道会被他修筑成什么样子。再想想看,如果他手里有挖掘机,移山填海,会把地球都修筑一遍。看看西安就能明白,修地铁,三步一个古宫殿,五步一个古墓,地下比地上还要热闹些。

秦直道的设计,是道路大体南北相直,故称直道。我见到的,是庆阳子午岭这一段的秦直道。七月的子午岭,风有点凉,站在山顶,苍莽山脊,树木郁郁葱葱,密林里隐约看到一痕细线,连绵起伏,一直延伸到远方,那就是气势磅礴的秦直道。秦始皇为啥要修秦直道?是因为“北拒匈奴,南护秦都”。秦直道修成后,从陕西咸阳到内蒙古包头,“秦王朝骑兵从咸阳出发,三天三夜即可抵阴山脚下,出击匈奴。”多么快,符合秦始皇风一样的速度。

我在山顶吹一阵风,寻找秦直道。穿过一段茂密的树林,大路边伸出一条岔路,路边的碑刻赫然题写几个字:秦直道遗址。两千多年时光过去了,砂石路面寸草不生,脚踩上去,能感觉到一种时光深处漏下来的坚硬瓷实,和水泥马路没什么区别。撒开脚丫子跑了一阵,急忙刹住,怕一不留神跑到秦王朝。即便可以穿越,我也万万不敢乱窜到大秦帝国去。

秦时期,我这个河西走廊的街溜子,还是个胡人。当时的凉州,属于月氏驻牧地,随畜移徙,与匈奴同俗。月氏人游牧于河西走廊西,实力强大,是匈奴劲敌,时不时和匈奴干架。所以,敌人的敌人是盟友,秦始皇未直接开拓河西走廊。也有一种说法,说当时的河西走廊是游牧,穷得叮当响,秦始皇攻打河西走廊划不来,连路费都要赔光。这么一想,我有些不厚道地笑了,穷有穷的好处。

不过,依我的想法,秦始皇不攻打河西走廊,是因为先攻打富足的地方,忙不过来。如果他能活到一百岁,你看他打不打,不打才怪。假设他当年拓展了河西走廊,又手欠修筑个时空隧道,那么时光被打散,过去现在未来混合,大家可以来河西走廊随意穿越。

如果存在平行时空,那么我这个胡人竟然在秦王朝的黄土大道上溜达。正跑得开心,会不会听见一声呼喝:呔,站住,打哪里来的?我会赶紧用胡言胡语说:长官,是盟友,不是匈奴人,不会修长城。

作为游牧,我可一点活儿也不想干。只是看看秦人的大道,立刻撤回河西老巢,天天放羊,在草原上溜达。

那么,秦直道是怎么修筑的呢?《史记》有“堑山堙谷,直通之”的记载。当年三十万秦国大军,应该是分两拨,打头的是开山工,做粗活——挖平尖山,填补沟壑,铺设出大道轮廓。随后第二波筑路工做细活——刨开虚土,挖到坚硬层,最底层用大石头打地基,然后碎石泥土填充间隙,最后铺一层沙土和石灰混合物,层层夯实,石碌碡压平路面。修好主路之后,道路两旁挖出宽而深的排水渠,这样野兽不会窜入大路,保证行军畅通迅速。

想想看,这是一条隐藏在山林里的黄土大道,路边树木遮天,林子里野兽乱窜。如果没有大路两侧的壕沟阻碍,秦国大军正在山腰急行,突然冒出来一群野牛堵在大路上,那就很难搞了。

秦人的一生,相当忙碌——种地,打仗,修筑。不停地干活,真心累。秦直道的修筑极其艰难,沿途丘陵延绵、沟壑纵横。一路掘土开山,拉运土方石头,洒水碾压路基,这些都是三十万秦人一斧一斧开出来的,能辅助的只有牛车。那么,修筑秦直道用了多长时间呢?史籍语焉不详,有一种说法是两年半。有学者认为,两年半只是“粗可使用”仍然“道未就”,真正的完工需要五年时间。

其实筑路的速度可以理解,秦人高大威猛,善于吃苦,秦的制度严苛,赶速度也在合理的范畴里。但是你再仔细想想,秦直道长达700多公里,宽30至50米。千里迢迢,地理位置千变万化,高山峻岭,沼泽泥潭,河流沟壑,巨石堵路,秦人是如何掌握地貌建筑学的知识?总不能说想修就修吧?而且是一条直道。地质探测,大地测绘,各种定位技术,水土预防措施,涵洞和冻土层,野兽横穿区,这些难题是怎么解决的呢?大道粗使用只用了两年半时间。而且,秦人干活多么扎实,秦直道至今仍可通行。秦始皇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。他出现,又消失,留给后人足够多的疑惑。

当地的博物馆收藏了秦时期的一个石碌碡,这是秦直道修筑留下的唯一实物。重达三千公斤,圆柱形,石碌碡上凿出密密麻麻的石头乳钉。石碌碡两端,开凿出凹槽作为磙眼,用木框套住,畜力拉动碾压路基。可是,这么重的石头,需要多少牛才能拉得动呢?毕竟现代是用吊车才搬动的。

从秦直道返回,走到水泥大路上,路边的树木茂密,灌木丛混杂在林子里,几步之外都看不清人影。问护林员,子午岭有棕熊吗?听说那家伙会敲门。回答说没遇见过,红外线拍到了金钱豹,还有各种小一些的野生动物。它们怕不怕人?怕,听见人的声音就躲起来。

我觉得在深夜里,那些小兽们一定奔走在荒山野岭的秦直道上。这条路在山林里存在了两千多年,路边的壕沟已被岁月填平,那么小兽的基因里也会留下在大路上飞奔的的印记,一到夜里,就会跑出来,从这座山到那座山,绝尘而去。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,那么秦始皇一定会骑着他的高头大马,披着玄色大氅,在夜色里巡视他的江山。

北石窟寺

南佐遗址

穿过一大片庄稼地,抵达南佐遗址附近。南佐村的核桃树枝头结满青核桃,大田里玉米抽穗,金银花枝子缀满花骨朵,大地之上万物欣欣向荣。

进入南佐遗址考察现场,一种巨大的震撼扑面而来——纵横的夯土墙,火烧过后的痕迹,和兵马俑的场景几乎近似,只是少了俑。如果不是那大量的碳化水稻,黑陶白陶,涂朱砂的石镞,骨镞,陶塑人像,绿松石、陶砖等物证说明南佐遗址是近五千年的史前建筑,我都怀疑又是秦始皇修的宫殿。修筑这种大型的建筑,秦始皇熟门熟路。但是确实不是他干的,他迟出生了三千年。

那么,谜一样的南佐遗址是谁的宫殿呢?谁也不知道。目前没有找到文字记载。文字确实是平行于时空的一种神奇存在,只要找到文字,谜就能破译。

南佐遗址属于新石器时代的遗址,是夯土墙宫殿式建筑,距今五千年左右,也是黄土高原上具有都邑性质的大型宫殿建筑。都邑是什么意思呢?类似于都城,政治中心,人口聚集密集的区域,或者说是王居住的地方。可是,王是谁呢?有学者推测是黄帝。仅仅是猜度,没有任何依据。

博物馆的老师告诉我们,南佐遗址的建筑布局,是由九座夯土台环绕主宫城,有瓮城和护城壕沟。城内主宫殿夯土墙围,墙壁地面抹一层草拌泥,再涂抹白灰。而且白灰涂抹了六层,意味着几代人反复修缮使用。

站在高处看,土墙的墙体很厚实,有夯筑木骨墙,木头柱子消失后,留下圆柱形痕迹。无论影壁还是瓮城,全都是黄土夯筑,白灰涂抹,是一座白灰宫殿。

遗址内主宫殿周围,围绕着好多小型房址,多处住室、灶坑、火塘、及大型灰坑。从资料看,遗址出土了陶器和石斧、石刀、纺轮、骨针等。陶器残留物分析显示彩陶平底瓶可能装过谷芽酒,白泥堆纹罐盛放或烹煮过肉类。出土的物件,除了美轮美奂的陶器之外,还有涂抹朱砂的石镞、骨镞、陶塑人像、石斧、石刀、纺轮、骨笄、匕、镞、针等。

老师继续讲解——主宫殿北边,是一处大型夯筑祭祀性殿堂,为前堂后室结构。祭祀区内,出土了大量用于祭祀礼仪活动的陶器和水稻。残留有重达两三百公斤火烧过的稻谷——用稻谷“燎祭”,是古人的一种祭祀形式。

有学者认为,水稻是用于火烧祭祀,味道升到天上,给神灵享用。庆阳本地没有出产水稻的历史记录,是从很远的地方贸易得来的。庆阳本地主要种植主粮是粟黍。南佐遗址以大量水稻祭祀神灵,而非粟黍,不知道出于哪种原因。

用植物烧火祭天,古人一直在用这种方法。蓍草,吴茱萸,菖蒲等。如果要用牛羊等祭品,也要在地上铺一层白茅草作为垫衬,以示庄重。“帝”这个字,商代甲骨文,其古字形就是把一捆木头捆扎起来,焚烧以祭天。

古人的世界里,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国家的重大事务,在于祭祀与战争。巫的地位至高无上。巫师祭祀是涂黑面,不予真面目示人。因此南佐遗址的大型祭祀殿堂,就很好理解。

庆阳当地有一些古老的民俗,应该和古人的这种祭祀有关系。比如久雨不晴,有一种祈祷仪式叫“扫婆扫天”,用麦秆草扎成女人形,剪裁纸衣穿在其身上,手执扫帚,风一吹,左右摇动,以示扫去天空乌云。 

而久旱不下雨,有一种“洗碾子”的求雨仪式——女人们用扫帚蘸水洗碾子。民俗称碾子是龙王爷,意为龙王不要太懒,该去降雨了。

旧时庆阳庙会有祭虫习俗,是为了祈求虫王爷管好虫灾,保护丰收。

这些古老的民间习俗,和南佐遗址的祭祀宫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都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。南佐遗址用稻谷“燎祭”仪式,大概率是由女巫完成。因为你看流传下来的这些民间习俗,求雨和扫雨的仪式都是女人来完成。至少上古时期女人的地位不低。

再看看夏商时期,古人的祭祀,是重要的国事活动,凡事问天。而巫师,是负责沟通天地,和上天对话的人。无论是祭祀还是打仗,甚至民间看病,都是巫在参与。巫师这个职业,女人比较多。

这座九墩围一台的大型史前建筑,说明当时的南佐属于文化区中心聚落。除了陶器,遗址还出土了猪骨和少量的鹿骨。也就是说,五千年前,庆阳先民已从事农耕种植、饲养、制陶等生产活动。如果遗址能挖掘出文字记录,就会破解所有的谜团。

走在南佐村的路上,一只小狗丢丢丢溜达。这是一只流浪狗,因为被南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收留,它留下来与考古人员作伴。小狗看上去笑模笑样的,跟着我们走了一阵儿,掉头回去了。

苍茫大地,一代又一代的人繁衍生息。在庆阳,有三千多年的古柏树,有两千多年的石头人像,一千多年的石塔。随便走一走,到处都是历史遗迹。高天厚土,大地上一茬一茬的庄稼草木,枯荣,轮回。北石窟,南佐遗址,周祖陵,秦直道,湘乐古塔,古柏树,我见到的这些遗迹,无不诉说着岁月茫茫。有时候想想,觉得古人很不容易,熬过大大小小的战争,饥荒,各种自然灾害,千辛万苦活下来。走在庆阳大地,就觉得走在一部历史书的书页里。

作者简介

刘梅花,本名刘玫华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、第二届“甘肃儿童文学八骏”之一。获首届“三毛散文奖”、第七届“冰心散文奖”、第十届“敦煌文艺奖”、连续五届“甘肃黄河文学奖”等多个奖项。部分作品入选中、高考试卷。著有作品集《芣苡在野》《远去的匈奴》《一辆马车从河西走廊驶来》等十一部。 来源 :庆阳文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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