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敬那些奔赴“前线”的白衣天使
作者|徐兆寿
坐在家里,每天看着各地新型肺炎的舆情,和家人讨论如何防疫。偶尔也会发一些搞笑的图片给家人和朋友,以缓解后方无形的压力。今天早上,看到甘肃已经增加至7例,其中兰州4例,有一例就在安宁,突然觉得疫情就在身边。因为昨天已经买了一些东西,决定几日内再不出门,抓紧写作。便坐到了电脑前,想想文人真的无用。战时打仗无用,和平时劳动无用,灾难时救人无用,但每每改变世道人心的又是文人,孔子、老子、释氏、苏格拉底、摩西、耶稣等,无不如是。鲁迅说,从医不如从文,救人要救人的灵魂。盖所谓“圣人以神道设教,而天下服矣。”
我等非圣人,这事自然也是做不来的,那就真的无用了。三叹之后,再准备写自己的文章吧。忽然又想起泰戈尔的一首叙事诗来,名曰《比丘尼》,说的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处世的。我曾在好几篇文章中引用过它,在写《鸠摩罗什》时,意识到这首诗所写正是大乘佛教之精神。那些奔赴“前线”的医生们不就是泰戈尔笔下的比丘尼吗?那些虽然无所作为,但到处搜查资料和默默工作,为防疫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的人们不就是那样的比丘尼吗?
故而兴致所来,用毛笔抄写一遍,又朗诵一遍。毛笔字和朗诵当然都很普通,但这个不重要。写完后突然发现,泰戈尔的这首诗写于1900年,那一年,按中国的农历来说,也是一个庚子年。天道轮回。
最后附上甘肃舟曲发生泥石流灾难时写的一篇短文。也算是尽一点无用文人的心力吧。
比丘尼
@印度 泰戈尔
当时,大灾荒的
室罗伐悉底城里,
到处是一片灾民
嗷嗷待哺的悲啼。
佛向自己的门徒
一一地低声问询:
“你们谁愿意负起
救济灾民的责任?”
珠宝商人悉多
合掌顶礼佛陀,
他深思了半晌
最后才低声说:“全城在饥寒里,
主啊!我哪有救济它的能力?”
武士胜军接着说:
“为执行你的命令
我愿意赴汤蹈火,
甚至于剖开胸膛
献出鲜红的热血。
但是,我的家里
竟没有粮食一颗。”
法护是个大地主,
他对佛叹气诉苦:
“赶上了这种荒年,
我的黄金的田园
都变作荒芜一片。
我已是这样穷苦,
交不上皇家税赋。”
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
佛的弟子们默默不语。
释迦城殿里一片静寂,
面向着那受难的灾城
佛大睁着黄昏星似的
一双明亮慈悲的眼睛。
给孤独长者的女儿
低垂着头羞红了脸,
眼含着痛苦的泪水
匍匐在释迦的足前,
谦恭而坚决地低声
诉说着自己的心愿——
“无能的关爱的比丘尼
愿满足世尊的心意。
哭喊着的那些灾黎
他们全是我的儿女,
从今天起,我负责
救济灾民供应粮米。”
这话使大家全都惊异——
“你比丘的女儿比丘尼
多么狂妄,不自量力!
竟把这样艰巨的事业
揽在肩头想出人头地。
如今你的粮食在哪里?”
她向大家合掌致敬说:
“我只有个乞食的钵盂。
我是一个卑微的女人
比谁都无能的比丘尼
因此完成世尊的使命
全靠你们慈悲的赐予。
“我的丰满的谷仓设置
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里,
你们的慷慨会装满我
这个取之不尽的钵盂,
沿门募化得来的粮食
将养活这饥饿的大地。”
1900年10月
作家徐兆寿手书《比丘尼》
附:
祈 福
作者|徐兆寿
以前看过泰戈尔的一首叙事诗《比丘尼》:“当时,大灾荒的室罗伐悉底城里/到处是一片灾民嗷嗷待哺的悲啼/佛向自己的门徒一一低声问询:‘你们谁愿意负起救济灾民的责任?’”珠宝商人悉多、武士胜军、法护等都推说自己没有救济的能力,“释迦佛殿里一片寂静/面对着那受难的灾城/佛大睁着黄昏星似的一双明亮慈悲的眼睛”这时,“孤独长者的女儿低垂着头羞红了脸/眼含着痛苦的泪水匍匐在释迦的足前/谦恭而坚决地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心愿——‘无能的善爱比丘尼/愿满足世尊的心意/哭喊着的那些灾黎/他们全是我的儿女/从今天起,我负责救济灾民供应粮食……我只有个乞食的钵盂/我是一个卑微的女人/比谁都无能的比丘尼……我的丰满的谷仓设置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里/你们的慷慨会装满我这个取之不尽的钵盂/沿门募化得来的粮食/将养活这饥饿的大地。’”
这首诗比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更为博大、深广和具有救赎意义。我的祖母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,她活着的时候,她的很多行为使我不解。比如,她能够做到在大灾年里把家里的东西给陌生人吃,能够把一碗稀饭里稠的部分让陌生人吃,而把清汤留给自己。在她去世后的很多年里,我都在默想她的种种行迹。我虽然也能理解泰戈尔这首诗的深广博爱,也能够在每一次捐款时慷慨解襄,给街上那些乞讨者以微小的帮助,但是,我无法做到在饥饿时把稀饭里稠的部分给陌生人。我做不到。尽管我读了很多年的圣贤书,尽管我努力地去说服自己,但做不到。我知道,这一切的原因,只因为我没有她那样的信仰。
她只是一个文盲,与泰戈尔诗中比丘尼一样卑微的一个人。我把我祖母的故事常常讲给别人听,无力地诉说我自己的无能,但我深知,祖母是我人生的理想。每讲一次,我似乎更能理解祖母一次,也似乎离佛更近一点。她成为我写作和一些行为的原动力之一。我也常常把泰戈尔的那首诗读给我的学生们,我多想从它那里得到一些行动的力量。
汶川大地震、玉树大地震,离我都很遥远,我没有去过那里。我捐过很少的钱,为那里写过几首诗,微不足道。我们家也曾经有过几次抱养灾区孤儿的讨论,不久也就忘了。生活的洪流滚滚,迫使我们回归日常。但前不久去青海时,有一种莫名的冲动,很想去玉树看看。尽管后来没去,但我把去的路线查了个清清楚楚。我知道,不久的将来,我一定会去。
在此之前,我驱车去了海原。1920年大地被撕开的那条褐色的断裂带仍然存在。90年的时光并没抹平那条巨大的伤口。从靖远、海原到西吉,我们一直在那条伤口上行驶。老人们都记得,说在那天晚上,还在打麦子,突然,天空倾斜,大地翻了个,打场的石碾子压在了牲口的身上……然后什么都不见了。老人们还记得,在窑洞里,人们正在看皮影戏,突然,一切凝固了。等后来人们挖开窑洞时,看见好多人仍然坐在炕上,耍皮影的人手里还拿着皮影。老人们说,有一个村子里,只有一个人活着,因为他正好去给地主家干活去了,而其他人全都埋在了地底下。
我看见过那个村子的废墟。我还看见李元昊的西安洲城及很多我没记住名字的城池的废墟,其中,在中午时分,我们抵达一个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倒塌的城池。城坦倾倒,被90年的风雨淋得成了一堆堆的小土丘,每一间房屋都失去了房顶,张着白色的大口。我们同去的人几乎都感到了森森寒意,几乎都能看见那些白骨在看着我们。我赶紧驱车向前。在城东,终于看见一座新修的庙。一路上,我们不间断地看见被撕裂的山体,错位的院落,一直到了西吉的堰塞湖。那美丽的湖泊竟然是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。
灾难仍然延续着,且以难以预料的方式出现。比如,1927年的武威大地震,比如汶川,玉树,还比如,我们根本就无法预知舟曲的泥石流。那座我几次去迭部都想去探寻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天灾。一个叫月圆村的村子顷刻间被泥石流吞没。月圆村没有了明月。
不仅仅月圆村失去了明白,就连远在几百公里的兰州,我也突然感到了一层黑暗。如同汶川和玉树地震时,我也曾问过自己,我能做什么。我想我该去一趟舟曲,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。而此刻,我突然想起海子的一句诗:陌生人,我也为你祝福。
是的,陌生人,我愿为你祈福。
作者简介:徐兆寿,甘肃凉州人,复旦大学文学博士。现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院长,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,全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,全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甘肃省首批荣誉作家。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评委。《当代文艺评论》主编。1988年开始在各种杂志上发表诗歌、小说、散文、评论等作品,共计500多万字。长篇小说有《非常日记》《荒原问道》《鸠摩罗什》等7部,诗集有《那古老大海的浪花啊》《麦穗之歌》等3部,学术著作有《文学的扎撒》、《精神高原》、《人学的困境与超越》等21部,获“全国优秀传记小说奖”“全国畅销书奖”、“敦煌文艺奖”、“黄河文学奖”、甘肃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十多项奖,在《新华文摘》、《人民日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小说评论》、《文艺争鸣》等刊物上发表文学评论百余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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